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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 新計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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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年前賣了羊,羊販子習慣地把錢交給了姚連發,這倒不怨人家羊販子,誰會把一沓子錢交給家裏的小孩啊!

姚三三費了不少口舌,堅持把錢要了回來,留在自己手裏。一方面她還信不過姚連發,錢攥在姚連發手裏,她想要用費勁了,另一方面,姚三三如今年紀雖然小,卻一心想要自主獨立,那就先要有一定的經濟能力。

總而言之,錢還是放在自己手裏踏實。當然啦,她也不是把這些錢認定是她一個人的,這些錢,算是她姊妹四個的小金庫。

然而錢還沒捂熱,村幹部就找上門來了。入冬農閑,村幹部也不用幹農活了,整天滿村子轉悠,要農業稅,要計生罰款,反正就是要錢。姚家是村裏超生的大戶,村幹部早前已經來要過兩回了,叫姚連發搪塞拖延了過去。這會子剛聽說姚家賣豬賣羊,趕緊找上門來了。

“沒錢。”姚連發慢吞吞地說,“我還正想去找村裏要點救濟呢,你不也說了,我孩子多,大家大口,我孩子多都要吃飯啊,你當幹部的,還能眼看著她們餓死?”

“姚老哥,你這家人我算服了,小四都這麽大了,我腿都跑斷了,楞是沒要到你家的錢。”村支書話頭一轉,說:“早先你兩口子都不在家,說句不好聽的,空空兩間屋,誰也拿你沒辦法。現如今你也不再躲計劃了,家裏又是豬又是羊,糧食賣了那老多,你再這麽拖延著,我也不好看啊!我這上頭還有計生辦呢,他們要是來牽羊拿東西,我可擋不住。”

村支書說著隨手一指三三的自行車,說:“老哥,你出去看看,誰家小閨女孩能買上這車子?除了幾家新結婚陪嫁的,就找不著旁人家。這要是計生辦的人來了,直接就給你推走了。”

“我也不是不給你,你們動不動就說我生了四胎,動不動就說得成千上萬的,你把我剝皮賣肉,看看骨頭啊肉啊值不值那老些錢。”姚連發說惱沒惱,就是不緊不慢在那兒跟幹部扯皮。

“你這什麽態度!你要是這樣子,我也不跟你廢話了,計生辦節前正在突擊行動呢,說不定這兩天就到咱村來了。”

計劃生育在九十年代初,那是壓倒性的政策,姚三三深知這事沒旁的法子,就走過去插嘴道:

“支書,你看這老些錢,你就是把咱家屋子也賣了,都湊不夠,大家夥兒知道,你跟計生辦也是應付著來的,你心裏肯定是護著自家村子的。你幫著想想辦法,總不能這一家子吃不上飯,真要沒飯吃了,還不得去找你各位幹部救濟?但凡咱有錢,肯定交。”

你一言我一語,好在村幹部都是本村人,跟計生辦畢竟不完全相同的,最終幾個幹部答應讓姚家多少先交點錢,他們好跟計生辦和鄉裏交代一下。交多少?兩千塊吧!

兩千塊,姚連發舍不得,悶著頭不吭聲。張洪菊勸他說:“多少交點吧,不交眼看過不去,咱總不能就為這個躲出去不過年了吧?”

“兩千塊,添補點兒就夠我蓋房子的了。”

“這事咱抗不了,不交錢,就沒個安生。”姚三三也跟著勸,“有人有財,錢去了,咱還能掙回來,咱好歹過個安生年,往後安穩過日子。”

姚連發悶頭去開了抽屜,他手裏有姚小疼“小啟”彩禮的錢,賣糧食、賣豬的錢,要說他兩口子去天津混了這一兩年,統共就攢下來幾百塊錢,然而幾項加起來,將就也湊夠兩千塊了。

兩千塊,姚連發還沒捂夠呢,就交給了村幹部。看著村幹部離開,姚連發沮喪地對張洪菊說:

“媽媽的,本來還以為能過個好年,這回連買鹽的錢都不多了。”

姚三三無奈地搖搖頭,進屋去拿了兩百塊錢給姚連發。“爸,這個錢家裏先用。你也別愁,往後你跟咱媽都在家,還有咱姊妹幾個,咱好好幹活,多掙錢就是了。”

進了年關,楊北京這位準女婿來送年禮了,楊家按風俗,準備了上好的八色禮:公雞、鯉魚、豬肉、白酒,還有牛羊肉和蘋果、馃子。

姚三三看著那一大堆東西,心裏一個勁兒嘀咕:忘了這茬,早知道他來送禮,就不給姚連發兩百塊了,少給一些,過年買年貨的錢可以省下來了。

並且姚三三如今看著楊北京,不知怎麽就有點來氣。來氣啥呀?你說說這個楊北京,他腳上墊著大姐給他繡的鞋墊,身上穿著大姐給他織的毛衣,就連那脖子上,也圍著大姐給他織的圍巾。

這家夥明明就是來搶大姐的!姚三三沖著楊北京做了個鬼臉,打趣他:“哥,我發現我虧本大了,大姐整個兒叫你搶走了。”

“說什麽呢你!”姚小疼不好意思地嗔怪她。

姚三三逗完了楊北京,又拉他去幫忙弄菜,按說沒有準姑爺送年禮,讓人家進鍋屋弄飯的道理,簡直就是失禮,張洪菊趕緊攔著。

“不行不行,哪有你弄飯的道理,講出去還不叫人笑話死!“

“媽,你讓他表現一回吧,我就喜歡吃哥弄的回鍋肉。起碼你讓他把那回鍋肉做出來。”

姚三三跟楊北京走得本來就近乎,天冷了,他做的熱湯好飯她沒少吃,他那回鍋肉加了青蒜和甜面醬做的,十分合她的口路。

不記得多少年了,姚家很久沒過個平和安生的年了。姚連發忽然發現,放開了生兒子的念想,不用再擔驚受怕、背井離鄉地躲計劃,日子原來這樣坦然。

開春之後,鮑金東自然又開始收泥鰍,姚三三總覺著她的泥鰍生意越來越趕不上鮑金東了。她自己分析了原因,比較正式的說法,鮑金東是全職,她是兼職,她要上學,家裏大姐二姐要幹農活,要放羊,不能每天幫著她,鮑金東卻有更多的工夫來做這事情。

並且,他還擴大了版圖,如今周圍幾個村子的人都會來找他賣泥鰍,莊戶人時間零碎,今天空閑半天,可以去捉幾條泥鰍,賣給鮑金東又能夠一斤鹽的錢。賣給他也方便,不用再跑路送到鎮上去,這麽一來,捉泥鰍賣給他的人就多了起來。

姚三三來找鮑金東,頭一句話,就跟他商量怎麽把他們這泥鰍生意“做大“。就這樣小打小鬧,一個月也能掙兩三百塊錢,但她總覺著不滿意,這離她的夢想差得遠了。

“金東哥,咱去馬埠看看吧。”

“去馬埠?”鮑金東挑眉,“去馬埠幹什麽?”

“咱去看看人家怎麽養泥鰍的。我尋思,就這樣收泥鰍,泥鰍越收越少了,一入冬,咱就沒得賣,我聽說馬埠那家養泥鰍,冬天逮出來賣,比夏天的價錢高好幾倍呢!”

“就這個?”鮑金東說,“行啊,星期天帶你去。”

馬埠那家養泥鰍,準確說是暫養,他們就是把收來的小泥鰍養在自家的大池子裏,等長大一些,冬天了在趁著稀少價高再賣。姚三三看了之後,總覺著還不夠理想。

“咱要是能包幾個魚塘,就咱村前邊的那些就行啊,泥鰍這東西感覺不難養,多養一些,肯定好掙錢。”

“你跟我?別想好事了,我自打畢業就想包水庫養魚,我爸媽死活不同意,一分錢都不肯給我,不讓我幹。”

“包水庫是大陣仗,你一時半時真做不起來。養泥鰍就簡單多了,咱們倆合夥,差不多能湊夠本錢。本錢少咱就慢慢來,先弄一個塘子,平常咱就把收來的小泥鰍養著,看著大肚子要產卵的大泥鰍咱也留著,慢慢的塘子裏泥鰍就多起來了。我打聽過了,村前那幾個魚塘,如今就是村裏管著,肯定同意承包。”

姚三三心裏其實尋思,要想真的養起來,最好能買到泥鰍苗子,可是這附近魚苗子有的賣,泥鰍苗還沒聽到有賣的。

“找人打聽打聽,哪地方有賣泥鰍苗子的。”姚三三勁頭兒十足,沒留心鮑金東似乎有啥心事,不怎麽積極。

“關鍵家裏要不支持,就咱兩個,沒有合法的承包資格。”

“這個好辦。”姚三三說,“大人不支持,大人都是沒幹事兒就想著別賠錢的,咱另找支持的人。現在問題就是,你要不要跟我合夥。你不跟我合夥,我自己的本錢也不太夠。”

“行啊,合夥。”鮑金東說,“到時候你別喊累就行。”

姚三三找的這個支持的人,就是楊北京。楊北京滿十八歲了,當然有承包的資格,然而楊北京還是猶豫了半天。

三三她十多歲的一個小丫頭,非要幹大人的事兒,農村人種地為本,大人也怕擔風險,那幾個魚塘是村裏早先挖的,塘子小,水不深,凈是淤泥,所以才晾那兒好長時間沒人承包。

“就叫你應個名,又沒跟你要錢!”姚三三故意激他,“這點小忙你都不幫,大姐夫你變壞了。”

“你要錢我可以給你,可這個事要是弄不好,你爸媽還不得抱怨我?”

“哎呀,反正大姐跟你都訂親了,你怕什麽?等我掙了錢,他就不抱怨了。”

這邊,鮑金東找到村幹部,反正都是他姓鮑一本家的,再說那魚塘閑著也是閑著,滿口就答應承包給他。

一開始也不敢太冒進,他們倆統共承包了一口魚塘,楊北京出面簽了合同,承包款先預交了一半,這事兒就在兩家大人還沒搞明白的時候,成了!

“好嘞,往後小泥鰍咱也收!放進去養著。”姚三三得意地看著屬於她的魚塘,一個勁兒樂。除了承包款,她養泥鰍也沒多少投入,風險小,看著也穩妥,就看收益了。

泥鰍這東西的確好養,姚三三跟鮑金東之後收泥鰍,便連同小的也收,全都放進塘子裏養著。那塘子全是淤泥,水體略渾濁,水也不算深,裏頭有很多浮游生物,正好做泥鰍的食物,也不用特別餵飼料。姚三三如今想,怪不得這兒的魚塘沒人爭著承包,這樣的水質,養魚真不行,養泥鰍倒是正合適。

魚塘有了,泥鰍不斷地放進去了;家裏那羊群又添成員了,新生了三只小羊羔。姚三三如今還上這學呢,就只好先把這些兩不耽誤的事做起來。她滿心盤算著要怎麽開發自己的產業,入秋後鮑金東忽然告訴她,他報名驗兵了。

“驗兵?你就這麽想當兵啊?”姚三三感覺有些突然,這個鮑金東,他都沒事前給她商量,突然就要當兵去了?

“我就是報名驗兵了,也不一定就能驗上。”鮑金東說,“去年我不夠年齡,這事你不是早就知道嗎?”

“可是如今咱養泥鰍,我還以為你早忘掉那茬了。”

“小丫,我初三畢業前,自己在紙上寫了這輩子想幹的幾件事。當幾年兵,發家致富當有錢人,環游中國……當兵對我來說就是想離家鍛煉,開開眼界,豐富閱歷。男的當一回兵肯定不是壞事。”鮑金東笑,“我早跟你說,包魚塘有你挨累的時候。就這一個養泥鰍的塘子,總不能打亂我的計劃吧?”

☆、葡萄幹

九十年代的農村,每到秋冬,大約就經常出現送別新兵入伍的場景。那一年村裏一共走了兩個兵,穿著沒有領章帽徽的黃綠軍裝,背著個不大的背包,胸前紮著紅綢帶,胸口系成一朵大大的紅花,十分鮮亮。

新兵從村部出發,村裏專門給派了一輛拖拉機,兩個將要離開家的小夥子並排站在拖拉機上,鑼鼓隊在前邊開道,敲鑼打鼓熱鬧著呢,路兩邊站滿了來送別兼看熱鬧的村民。拖拉機上的兩個人,鮑大全是眼裏噙著淚,臉上帶著笑容,倚在拖拉機前邊欄板上,看著跟在拖拉機後邊擦著眼淚送他的家人,偶爾對路旁的熟悉村民揮揮手。

你再看看那個鮑金東,他直直地站在拖拉機上,臉色木木的,看不出啥表情來,似乎臨走時誰欠了他兩百塊錢沒還似的。他左手拿著一盒香煙,右手抽出兩支來,但凡看見熟悉的成年男人,就遠遠地拋過去一支煙,緊跟著又抽出一支來,很快一盒煙就叫他分光了,馬上又從褲兜裏掏出一盒來。

鮑金東的家人也跟在拖拉機後頭,除了他媽臉上有些傷感,他爸、他哥他弟,跟他一樣沒啥表情,他爸臉上甚至還帶著笑,兒子當兵了,好事啊,這家人似乎就沒什麽離別的感覺。而鮑金東這家夥,他一路上發了那老多的香煙,除了偶爾沖誰微笑一下,他就站拖拉機上當柱子,看人家鮑大全表演離情別緒。

這個家夥,他面癱了嗎?姚三三坐在村邊的草垛上,看著鮑金東來氣,尤其是那蓋住他胸脯的紅綢子大花,越看越滑稽!

拖拉機出了村子,鑼鼓隊就回去了,村裏會有一個村幹部跟著,把新兵送到鎮上去,交給鎮裏武裝部的人。送行的村幹部爬上拖拉機,鮑大全的爸也爬了上去,跟著再送兒子一程。鮑大全的爸是爬上去了,可是他媽卻還在拖拉機下邊,拉著鮑大全哭著不讓走,他兩個姐也拉著弟弟掉眼淚。

當兵這一走,少說得兩年後才能回來探家,兩年見不著,能不依依惜別嗎?

鮑金東的爸跟他說了兩句話,轉身回去了,他媽跟他說了兩句話,也隨著他爸走了,他兩個弟弟笑嘻嘻地跟他揮揮手,他哥過來拍拍他肩膀,都轉身回去了。

鮑金東悲劇了。

要說鮑金東一家,也不能說冷情,鮑金東獨立慣了,家裏兄弟又多,他家人都算是豁達,估計就找不著那種送別愛子的感覺。不過,看他媽那背影,明顯是擦起了眼淚。

鮑金東掃一眼灑淚告別的鮑大全一家,扭頭搜尋那個沒見著的小丫頭。自從他驗上兵的消息傳來,這丫頭看他就總有幾分不高興。這不,一路上那麽些人送行,都沒看到她。

鮑金東的目光很快鎖定在不遠處那片大場上,姚三三悠閑地坐在草垛上,蜷著一條腿,樣子怪舒坦的。看見鮑金東跑過來,她嘴巴微微一撅,擡眼看看天上的雲彩,似乎根本就沒看見鮑金東。

“三三,你來送我?”

“我幹啥要送你?”

“沒良心的小丫,你到底怎麽不高興了?哄也哄不好。”

“我也不知道怎麽不高興了。”

姚三三滑下草垛,鮑金東順勢拉了她一把,讓她站穩。姚三三如今十四了,似乎長高了一點兒,可是在鮑金東跟前還是只到他胸口。沒辦法,她長,人家也長啊,甚至比她長得更快。她擡手扯了下鮑金東胸前的紅綢子大花,撇著嘴說:“不好看。”

“我也覺著不好看。”鮑金東說,大男人胸前戴這麽大的紅花,感覺怪好笑的。“要不,解下來給你戴?”

姚三三噗嗤一聲笑了,說:“你給我戴,到了新兵集中的地方,那有一大群傻兮兮的新兵呢,旁人都戴,就你不戴,人家再把你給丟出來。”

“小丫,不生氣啦?我過幾年就回來了。”

姚三三想說,我生氣的不是你要去當兵,而是你都沒事先跟我商量。可是,他自己的事兒,幹嘛非得先跟她商量?再說鮑金東這想法她早就知道。

反正,姚三三今天總有點想生氣。

“你要是在部隊混好了,興許就不回來了,我先說了,咱合夥養泥鰍的那個塘子,歸我自己了,沒你的份。”

“行啊,歸你自己了。等往後你發財吃肉了,給我喝點湯就行。”鮑金東掃了一眼那邊還在淚別的鮑大全,村幹部已經不耐煩催了。

“我要走了,你一個小丫別在這大場上瞎溜達,回去吧。”

“你去哪地方當兵?”

“新疆。”

“新疆啊,好遠。”姚三三嘀咕,“那地方葡萄幹最有名。”

“嗯,遠。”鮑金東揮揮手,“走了,你在家老實點,別叫人欺負了。”說完,轉身往拖拉機跑去。

姚三三轉身走開,甚至沒有回頭再看一眼。再看又能怎麽樣,反正都是要走的。

三個多月後,天已經轉冷了,姚三三在學校收到了一個郵局寄來的包裹,鞋盒子那麽大,沈甸甸的。她掃了一眼地址,新疆。

那個家夥,給她寄啥東西來了?

姚三三幾下子拆開包裹,裏頭果然是個鞋盒子,她打開鞋盒子,裏頭居然是……葡萄幹?

鞋盒子裏安靜地放著兩包葡萄幹,一包綠色的,一包紫紅色的,另外還有一包,黃乎乎的,像是杏幹兒,都用塑料袋裝著。姚三三又翻了翻,鞋盒裏除了這三包東西,連個紙片都沒有。

“幺三三,你這弄的什麽呀?我看看。”

初中小孩,收到郵包是很好奇的,好幾個同學就湊過來看,姚三三趕緊蓋上鞋盒子,說:“沒什麽,家裏的東西。”

下晚放學,姚三三把郵包拎回了家,招呼大姐二姐和小四過來吃葡萄幹。那時候農村少見葡萄幹這東西,杏幹就更沒看見啦。小四伸手拿了一粒,小心地咬開,小嘴欣喜地一抿。

“真好吃,酸酸甜甜的。三姐,這哪兒來的?”

“吃就行了,你還管哪兒來的。小四,你拿一把去給媽嘗嘗。”

小四就一手抓了一把葡萄幹,又拿了幾個杏幹,跑去給張洪菊。一會子工夫,張洪菊進了她們屋子,問道:

“這哪來的?”

“我買的。”姚三三不想多說話,幹脆扯謊。

“這東西怪稀罕的,多老貴吧!你可別亂花錢。”張洪菊舍不得吃了,說:“你們省著點吃。”

姚小疼跟姚小改每人也吃了一些,她們都是頭一回吃,女孩子自然喜歡這些東西。姚連發從外頭回來,姚小改就叫小四拿一些給他吃。姚連發吃了一個杏幹,咧著嘴說:

“酸了吧唧的,沒啥吃頭,往後別買了。”

姚連發匆匆進了他屋,似乎跟張洪菊商量了什麽,一直就沒出來,到了吃晚飯的時候,張洪菊吃著飯,忽然對姚小改說:“這往後天冷,家裏今年收入也不少,你如今大了,我看你也沒有像樣的衣裳,逢集去買兩件吧。”

“不用啊,我衣裳夠穿。”姚小改說,“要買你給三三和小四買吧,她兩個小。”

“三三跟小四人小,好衣裳也穿不來。你大姐衣裳反正有她婆家買,逢集你去買兩件喜歡的。小閨女孩,穿得鮮亮點兒,你衣裳顏色都太暗了。”

“不用。”姚小改說,“我不喜歡太鮮亮的顏色。”

姚連發跟張洪菊,自從上回算命,就開始對姚小改好了起來,有意無意地就表現出來了。他們心裏想的,無非就是要把姚小改哄住,把她留在家裏招贅養老。殊不知越是這樣,姚小改越覺著別扭。親爸媽對她好,卻是有目的有私心的,想想就覺著難受。

張洪菊跟姚連發使了個顏色,姚連發斟酌著對姚小改說:“小改,你看爸媽這輩子,就你們四個閨女,你大姐如今也訂婚了,爸媽跟前總得有人養老送終,爸媽商量著,把你留在家裏頭吧,合適咱就先定一個,過兩年咱掙了錢,給你把房子蓋成大走廊屋,家裏收拾的好一點兒,保證不能叫你委屈了。”

這話不會平白說,肯定還有下文,自從上回張洪菊懷孕出事,姚小改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,她低頭吃著飯,沒吱聲,等著姚連發說下一句。果然,姚連發見她不回應,又開口了。

“你有個表姑你還記著不?小王莊的那個,她婆家有個近房侄子,說家裏弟兄多,想招贅出去。我聽說這小孩人物個頭都還行,你表姑覺著好,就先想到咱家了。”

姚小改慢吞吞放下筷子,說:“爸,我不是老大,也不是老小,要留個閨女,論什麽也留不著我。”

“留在家哪裏不好?”姚連發啪地放下筷子,口氣急了起來,“嫁出去,當人家媳婦就好了?公公婆婆小姑子,哪能比自家爸媽跟前好過?”

“留在家裏好,那誰愛留誰留,我不願情。”還沒等姚連發翻臉發火,姚小改又補了一句,“爸,你要真心疼我,就不該逼我。”

“我怎麽逼你了?咱家沒有男孩,你姐訂親了,當然輪到你了。爸媽養你幾個閨女,你就忍心看著我們老了,跟前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?咱這一家,還真能眼睜睜地絕戶了?”

“爸,當初你給咱姐引來王小莽,給咱家惹了多少禍端?你難不成都忘了?”姚小改說,“招贅出來的,有幾個好的?就算有,也輪不到咱這樣的家庭。”

“你不去看看,怎麽就知道不好?”姚連發強硬地說,“我答應你表姑了,下個逢集相親,你先去看看,看不中咱再說。爸媽又沒強壓你願意,看看又不會怎麽著!”

“爸,我看這事不合適,咱什麽都不知道,就去相親了?小改她是個姑娘家,相親也是隨便相的?那多不好。”

“那你說怎麽弄?她不留,還能你留在家?你想幫她,你有本事把楊家的親事退了?我這個瞎命,沒兒子,閨女又留不住,我老了指望誰去?”

“爸,你忘了人家算命的說過了,你老了衣食無憂,咱姊妹四個,還能不孝順你?”姚三三說著又轉向張洪菊,“媽,你跟咱爸,也該接受教訓了,上回王小莽那個事,還不夠你們懊悔的?”

“那是兩碼事。上回你爸大意了,就沒好好去扒拉清楚,這回不一樣,這回我找人打聽過了,說那個小孩真的不錯,怪老實板正的。我跟你爸,想的也不是老了要依靠誰,我們不是光顧著自己,我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?你說人活一世,總得有個後人吧!”

看起來這夫妻倆是商量好了的,傳宗接代,繁衍香火,就是他們改不了的思想。招女婿,女婿招來家就能改姓姚,將來孫子就是姚家的。

“小改,你就算可憐你爸媽,你也不能不答應。就是叫你去相親,又沒叫你馬上答應這親事,合適不合適咱總得留意著。聽你爸的話,咱逢集去看看,看不中咱再說,好吧?”

張洪菊那口氣,哄小孩似的,姚小改聽得直想嘆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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